主题: 炊烟(十七)

听大队干部说，最近村里要来几个养蜜蜂的人。就在这个星期天早上，我们还没把牛牵出去放，就听到汽车的轰鸣声，是朝我们村开来的。
车刚停稳，跳下来两个男人，他们都戴着淡黄的鸭舌帽，着花格衬衫，大喇叭裤。稍长的男人掏出一包烟，竟是带着长长过滤嘴的，递给队长叫代发给村里人抽，然后和另一个人熟练地把蜂箱安放在油菜田边，槐树下，或圩埂两旁。最后下来的是个女人，她穿着宽大的工作服，带着网格帽(据说是防蜜蜂叮咬的)，整理着绿色的帆布帐篷。在我们围着汽车看稀奇的时候，女人在驾驶员的帮助下把帐篷搭好了！帐篷内布置的井井有条，我们第一次看到了高低床，还有那种折叠的桌椅！女人没等我们看够，笑嘻嘻地撵我们出去，她说现在没事了，要化化妆，她要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我们看。我们在外看着她放下门帘，静静地等待，其实根本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。直到母亲喊我们回家吃午饭，其中还端着饭碗偷偷地跑出来两次，也没看到女人出来。
男人们吃饱了饭，扯了根稻草杆儿，一边剔着牙一边往养蜂人这儿闲走。这时门帘挑起，男人们忽觉眼前一亮，那养蜂的女人似乎从画中走来，太美了！只见她穿着白色的衬衫，青灰色长裤(也是喇叭的)，黑色半高跟皮鞋；与我们村的姑娘不同，她那衬衫是束在裤腰里的，让你感受什么是真正的杨柳细腰！尤其是她的胸部特别高耸，偷偷地瞟去，总觉得那里面有两块布衬着，还连着后背有两个扣子扣着呢！不过那扣子随着她身体的摆动而忽隐忽现。村里的姑娘们小声地议论着，那是胸罩，我们可不敢穿的。不过她那美丽的波浪式秀发，被村里人称作“狮子头”的，后来却在村里传了开来……
要说见多识广，要数村里当兽医的安生了。据说他娘生他时有点“磨”人，遭了许多罪，连接生婆都说他来到这世上有点“安”(同音，方言，迟到的意思)，后来他娘索性就给他取名安生了。安生因为他老舅的关系，被大队聘为兽医。安生平时到各村检查牛的“草口”情况或阉猪卵子，有时也到镇上或县里学习。
傍晚，村民们经常围着他坐在稻场中央，恭敬地递着烟，听他讲什么“改了革了，社会大变样了，港台风就要来了”的大论。但至于什么是港台风，什么时候“刮”来，他也说不清；大概是比台风还猛的台风吧，我们以为。
看到眼前这个养蜂的女人，安生还是瞪大了眼睛，伸出舌头，他捧着那象征无上荣光写有xx字样的搪瓷杯，慢慢上前搭讪着:
“姑娘哪儿人，穿这么少不冷啊？”
虽说三月阳光明媚，但窄暖还寒，我们村的姑娘们贴身衣服外还套着线背心呢！
“我不是我不是，我穿两条！”养蜂女人指指自己身上说。
“哈哈哈”，女人的话引起我们全村人的哄笑。在我们村，上衣只能论件，裤子是讲一条两条的，养蜂女上大概是说她穿了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，总共两条了吧！她不知道我们笑什么，羞红了脸，象她嘴唇一样红，真好看！
“就你勺，就你勺，”人群中忽然钻出安生老婆，揪着他耳朵往回拽，“你这偷腥的猫…”
男人们生怕自己的婆娘要来揪耳朵，惊慌地散去。
“我做错了什么，”女人两手一摊，似手委曲地说，“我偷了谁的猫？”
“哈哈哈”，又是一阵哄笑，连正准备转身走的男人们都笑捂了肚子……
傍晚，村里人不再围着安生了，都围在养蜂人的帐篷前；年轻的男人吹着口琴，漂亮女人跟着他唱着我们只有在收音机里才听过的歌，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对小夫妻，很是甜蜜。年长的男人还是挨个递着烟，在烟雾缭绕中开始他的战争故事:什么上甘岭，猫耳洞……我们听的最起劲的还是那个《戴手铐的旅客》，精彩处似乎能听到子弹在耳边呼啸，而个叫刘杰的老公安竟能在飞驰的火车上与敌人作战，然后飞身跳下火车！我们屏住呼吸，伸长了脖子，生怕有一点风吹草动引来坏人朝他开枪。后来我们知道那个会说故事的养蜂人是个退伍军人，上过战场，让我们崇拜了好一阵子。
卖冰棍的小伙也不失时机地来了，他用木棒敲打着箱子，走村串户，边走边哟喝:哎一一冰棒！那“哎”声拖的好长，让人听了口舌生津。
树荫下，我们吃着三五分的糖水冰棍，八分或一毛的赤豆或奶油雪糕，只有养蜂人才舍得吃。
买冰棍是可以赊账的，也不用打欠条，那时人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个实诚！如果有人欠了冰棍钱到时没还，那全村人的吐沫能把他淹死。
卖冰棍的小伙也带着鸭舌帽，却不感穿大喇叭裤的，他怕人家骂他是“二流子”不买他的冰棍。时间一长，和村里人熟了，小伙解下冰棍箱，推着“杠子车”让翠花骑(养蜂女人说她是我们村的村花)，当然其他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，呆呆地站在稻场边闲看。连我们小孩都看得出来，卖冰棍的小伙喜欢翠花呢！看到翠花要摔倒，小伙趁势搂着她的腰，养蜂女人把手指放在嘴唇边，嘴里发出“啵”地脆响，随即哈哈哈大笑，而我们似乎被笑声感染，也哈哈大笑。养蜂女人见我们笑得起劲，索性抱着自己的男人在脸上就亲了一个，而男人趁势捧着她的脸，朝她的嘴唇就一-就一-就亲了下去，吓得我们都转过了身。女人笑着说，这有什么，这就是爱情，生活该有的样子！
年轻的心在春天里碰撞，晚风送来花香，月亮躲在村子后面……村里有人学着谈恋爱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