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花开（短篇小说）
1
前些日子，同乡张元邀我叙旧，请我吃顿便饭。
就在我走到饭店前，看见了很揪心地一幕。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，正趴在饭店门口的垃圾桶上，头埋进垃圾桶里，双肩有规律地晃动着，显然，她的两只手臂伸入垃圾桶里翻找着食物。从背后望去，看不见她的头，联想到恐怖片中的无头鬼场景，从垃圾桶中捧起血淋淋的头，若无其事的接在项上。我不禁全身打了个激灵。
“滚远些，滚远些，你个女疯子，怎么又来了？”颤动肥膘的饭店老板边吼边冲到那女人旁边。女人置若罔闻，仍继续着翻找食物，直到老板将她提小鸡似地提起，推倒在地上。女人爬起后，仍欲扑向垃圾桶，老板怒目圆睁，挡在她身前。“滚，马上滚，否则我就开打了”，老板挥出拳头，做出要打人的姿势。女人“嗷”地叫了一声，可能是被吓住了，向我这边窜来，我才看清了她的面目，三十来岁样子，蓬头垢面下，闪烁着一双惊慌失色的眼神。这眼神，我竟然似曾相识，却又与我相识过的眼神大不一样，毕竟明显有些病态。
老板看见我走近饭店，马上换了副笑脸，“请进，请进，有预定了吗？”“201厅”，我答道。“201厅啊，二楼南边第一间”，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，我看到二楼窗口张元圆圆的脑袋，张元应该早就看到了我，喊道：“老同学，赶快上来吧”。我走入饭店，听见背后的老板吼叫起来，“滚远些，再滚远些，莫影响我做生意”，老板又在驱赶那女人，想必又换了副凶神恶煞般的脸相。
我进入201厅时，张元还在窗口望着，看见我来了，赶紧示意我走到窗前。“看看，仔细看看，那个女人，你能猜到她是谁吗？”张元口中的女人，正是我刚刚在楼下碰到的疯女人。此刻的她，在饭店老板的威慑下，想靠近垃圾桶，又不敢靠近，转来转去许久，仍不舍离去。我的大脑电光火石般地飞转，这女人我认识吗？既然张元这样问我，我肯定认识她，但她究竟是谁呢？我绞尽脑汁，依然一无所获。
“别卖关子了，我真猜不到她会是谁？”“我料你也猜不到，就算猜到了你也不敢猜，告诉你吧，她是喇叭花。”
喇叭花，她是喇叭花吗？我不敢相信，也决不能接受。眼前的疯女人，会是那个记忆里光彩夺目的喇叭花。
喇叭花曾是我们乡里公认的美女，比我大好几岁。全名叫什么，我还真叫不上来，只知道她姓秦，大家都叫她喇叭花。
我读初中时，喇叭花就出落得水灵极了，长的酷似演《倩女幽魂》的王祖贤，非常养眼，当时有很多比我大的男孩，喜欢偷偷跟在她身后，一面欣赏她袅袅婷婷的背影，一面作出各种怪音，想引她回首。还有人互相打趣，“别跟紧喇叭花了，小心聂小倩把你魂勾走了啊”，那位也挺配合，大言不惭地说：“真勾走了倒好，哥能做一回宁采臣也值”。更有甚者，两人为喇叭花言论不和，掀翻了醋坛子，大打出手，结果一个造成红象鼻，一个整出熊猫眼，免不了被众人哄笑。这些逸闻，我是听张元的表哥陈思高说的，陈思高当年是喇叭花的狂热追求者，用今日的话讲，即是超级粉丝。陈思高还曾对我与张元信誓旦旦地说过，他这辈子，就是为喇叭花而生的，将喇叭花追到手，就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，他会很努力地打拼，为喇叭花一分一分的挣钱，直到能够买得起洋房汽车，就把喇叭花娶回家，再生出许许多多的小喇叭花来。
后来陈思高在县城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，成了远近闻名的暴发户，将喇叭花风风光光地娶回了家，成为乡里的一时佳话。
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结合了，等待他们的，肯定是幸福无比的生活。至少，在他们结婚的那时，我是这么想的。直到此番再遇到她，遇到张元，才知晓了童话后续的故事，并不像当初预想的那般美好，但或许，这才是真实的生活。
2
“喇叭花不是你的表嫂吗？怎么落魄到今天这副田地”。
“表嫂？以前是，现在不是了”。
“陈思高呢？”
“陈思高去了东北，也是因为喇叭花，离婚后就将生意搬走了”。
“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”
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一言难尽啊！”
我等待张元继续说出点什么来，却等来他说：“你先点菜，我们边吃边聊”。
叫来服务员，点好了菜，不一会，菜陆续的就上齐了，荤素搭配，色香俱佳。喝上两杯啤酒后，我将话题又引到喇叭花身上。
“陈思高为什么要与喇叭花离婚呢？”
“不离不行啊，因为喇叭花怀孕了，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”。
“是喇叭花婚后出轨吗？”
“婚后出轨？不。她是婚前怀上的，那个人你也认识，是方校长家的方炳能，现在已经贵为局长了”。
“方炳能”，我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，脑海里现出一副形象，高高个子，帅气脸庞，非常阳光。用今天的话形容，就是一高富帅。他是“桃李满乡里”的方校长的独子，算得上是名门之后。我上初中那会儿，他非常结女孩缘，很多女孩都在潜意识里把他当做“白马王子”，还有的偷偷塞给他情书，不过他家教很严，从没与女孩们发生过绯闻。陈思高还特意向他请教过如何追女孩，结果被他义正言辞的数落了一顿，像极了方校长批评教育人时的模样。
“喇叭花与方炳能何时好上的？”我继续追问。
“反正在她与陈思高结婚前，而且时间还挺久长的”。
“当时就没有人发现过他俩的关系吗？”
张元想了想说：“还真没有，他们俩确是优秀的地下工作者，都整出孩子了，也神不知、鬼不觉的，连善于发现蛛丝马迹的方校长也蒙在鼓中。”
“那她怎么还肯嫁给陈思高呢？”
“据陈思高讲，有两个原因，一是因为他对喇叭花的穷追猛攻，另一个原因更为重要，喇叭花私下找了方炳能多次商量两人的事，方炳能一直没能给她答复，总叫她等。”
“方炳能居然是这种人，以前真看高了他”。
“他就是现代版的陈世美”，张元越说越激动。
原来方炳能早就私下与喇叭花建立了恋爱关系，但苦于两家门不当、户不对，怕家人反对，一直不敢公开，就这么发展地下情，瞒天过海。
喇叭花的母亲，听说很早就死了，而且是非正常死亡，是溺水死的，个中缘由，知情不多。喇叭花是随着父亲长大的，她父亲比她大四十来岁，外号秦大牙，一嘴龅牙，像移自猿人口腔似的，靠卖体力度日，帮店家卸载货物，收入甚微，却还好口酒，经常借酒开骂，骂些什么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，只有他自己知晓。
乡里人都传言喇叭花不是秦大牙亲生的，有的还背地嘲讽，就秦大牙那样，怎能生出喇叭花这样标致的女儿？盐碱地里是长不出好稻苗的。结论不言而知，像秃子头上的虱子，明摆着。
但传言归传言，终究没有证据证实。喇叭花终究是姓秦的。
喇叭花对秦大牙挺孝顺的，实际上，秦大牙是她唯一的亲人。秦大牙知不知道她与方炳能的关系，已经没有人能问出答案了，因为秦大牙死了。就在喇叭花与方炳能地下恋爱期间，那时的秦大牙已患了严重的肝病，最终吐血而亡。秦大牙的丧事是陈思高帮着料理的，听说光一口棺材就花费了好几千，从云南那边定制的，楠木料，皇帝死后也是睡这种棺木的。所以陈思高最终赢得美人心，娶到了喇叭花，心思绝不是白费的。
3
“陈思高是如何发现喇叭花怀上别人孩子的？”我边敬啤酒边问。
“起先他也没怀疑，还傻里吧唧的高兴坏了。也是合该有事，他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，医生说他得了一种什么病，得那种病的人会影响生育。他于是起了疑心，在喇叭花不知情的情况下，带她去南京一研究所检查，说是检查肚里孩子是否健康，实际上是去做血型亲子鉴定。”
“结果肚里孩子真不是他的”，我有些失望的说道。
“是啊。你想想陈思高能接受得了吗？爱之深才恨之切嘛。七个月大的孩子，他楞是逼喇叭花给流产掉了”。
“这不违法吗？”我抱不平地说。
“违法，总比戴绿帽子好些，再说有谁去追究陈思高呢？”
“喇叭花真命苦”，我同情地说。
“这会才仅仅是个开端，她后面的命运，才算苦不堪言啊”，张元与我碰了一杯啤酒后，继续说了下去。
自从陈思高发现喇叭花怀上别人的孩子后，喇叭花就炒米跌价，咸鱼翻不了生了，陈思高越看她越不顺眼，她却处处委曲求全，甚至将与方炳能的事情和盘托出，但也换不回陈思高对她的谅解。婚姻冷战了好长时间，后来陈思高搞上了婚外情，喇叭花患了严重的抑郁症。
“陈思高怎么不干脆早与喇叭花离婚呢？”我不解地问。
“起初他是想报复喇叭花，用他的话说，折磨过他的人，他将让那人受百倍折磨，但后来喇叭花检查患了精神病，他反而慌乱了，法律规定，配偶一方有精神病的，另一方不得与之离婚。于是他急忙打点关系，匆匆地与喇叭花离婚了。”
“喇叭花就没分得他的家产吗？”我问道。
“等于是净身出户，他以喇叭花生活不检点为由起诉离婚的”，张元接下来说的，简直令人义愤填膺。
陈思高居然拿了一笔钱，给了一个收破烂的外地人，收容了喇叭花。陈思高自己则变卖家当，去了东北。陈思高还说了，像喇叭花这样的破烂货，合该留给收破烂的。
“你表哥真绝啊”。
张元注意到了我眼中的忿怒，撇清关系地解释道：“他是他，我是我”，见我没答理，更为紧张地说：“我对我老婆可是绝无二心的啊”。
“你不用心虚”，我笑了一下，缓和缓和气氛。
接下来张元的话语，全是些大秀他们一家子如何如何恩爱的事，我原本是想打断他的，但看到他说的那么起劲，只好勉为其难地听下去了。直到他老婆打电话来，说是在台客隆商场等他，他迅速买单后，屁颠颠地迎去了。看来张元对他的老婆，确实忠心耿耿，天地可鉴。能做到被老婆随叫随到的男人，在这个世界上毕竟已很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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