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炊烟（十三）
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过吧。 来年春耕一到，光明就赶着牛归队。队里依然摊派由父亲管理这些牛。为了春耕促生产，队里组织劳力挑塘泥肥田。光亮接下了父亲的牛鞭，光明就正式加入挑塘泥的队伍了。秃子叔叔为了照顾光明，总是在他的泥篮里少装一点，但他就是不走，非要和别人一样多甚至超过才肯走。看着这个倔强不服输的孩子，村里人都被感动了，一致要求队长开会，并以超大半票数通过:戴光明，十分工！散会后回来，光明早早地洗澡上床了。熟睡中，父亲和母亲掌着罩子灯，看着他稚嫩的肩膀磨出来的血痕，心如刀绞……
早稻刚刚收上来，公社里就催缴公粮了。村里根据人口多少，把公粮任务摊派到各家各户。每到这时，大路上，有挑的，有抬的，也有小车推的，到处都是缴公粮的队伍，人来人往，好不热闹。
大发家有个亲戚是南漪湖边上的，靠打渔为生，趁着他家空闲，大发便到他家借来了渔船。因大发家人口少，公粮任务轻，估摸着邻居的便利，母亲便央求他顺便把我们家的公粮也搭载些。大发嗫嚅了半天，说是船小，装不了多少，又说怕把船弄坏了，最终通过脸色看到了答案。母亲刚迈出沉重的前脚，小玉后脚就进了大发家的门。这对冤家在门口相视的刹那，各自的心思都早已心知肚明。
"我们不求人，自己挑！"看到母亲的脸色，光明早已知道了结果，赶忙安慰母亲说，"大不了我多跑两趟，只有大病害死人，哪有生活累死人呢。"光明的"发恨″精神再一次激励着全家人。
"也只有这样了。"母亲说。
装好箩筐，光明让母亲挑了七八十斤公粮先走，自己竞挑了一百三十斤的大箩筐！光竞拿了两个书包，装茜，背在肩上，紧紧地跟在后面。刚上圩埂，就看见郝队长一家，挑兹公粮，兴高采烈地走向大发的船……
缴了公粮，早过了午饭时分。母亲怕孩子们饿着，就在街上找了个小饭馆坐下。母亲点了个咸萝卜炒辣椒丝，另加三碗饭，只要肚子能饱就行了。光亮没有看出老板鄙夷的目光，两眼时不时地偷瞟着邻桌油亮的红烧肉。光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饭量大，三下两下就扒完了一碗饭。噎了会儿，向母亲提出还要吃一碗。母亲拍着光明的肩膀说:"好，人是铁，饭是钢呢，再来一碗。”转身向老板又点了一碗饭，并低声地询问，能否送碗人参汤(所谓人参汤，其实就是油盐酱油葱花，加一碗白开水冲一下即可)。老板有些不耐烦地说::"我们小本生意，东西都是买来的，又不是大河里淌来的。”母亲便不耳作声，嘱咐孩子们快吃。老板正准备点支烟，却被邻桌的一位中年人叫去了，他跟老板耳语了一阵，一会儿，老板就从厨房端来一碗人参汤来，放在母亲桌上说::  
"看在以前戴保长的份上，这碗汤送你们喝吧，不算钱。"
光明再一次犟了起来:"娘，我们吃饱了，汤不喝了。"
"哟嗬，嘴倒挺硬。″老板随手端起汤碗，放在中年人的桌上，″你们慢慢喝吧！”
"太不象话！”中年人扔下两张十元的票子说，"连他们的一道结了，够吧？”然后转身就走。
母亲拉中年人的衣服，硬塞给他十元钱，可他还是挣脱了，嘴上还是那句"太不象话！”，然后扬长而去。母亲后来说过，那人的身板很小，不知道是谁，但他在我们心里，那背影倒是越来越清晰、伟岸……
缴了公粮回来，母亲刚想坐在凳子上休息，屁股还没坐热，大发就过来了(他们船快，完成任务早回来了)，向母亲赔不是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！原来，今天缴公粮时，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:老太婆岁数大了，眼睛不好使，烧开水时不慎点燃了灶房的柴禾。火势越来越大，不一会就蹿上了屋顶！老太婆吓得瘫倒在地，大喊救火。男人们都去缴公粮了，女人们吓得不知所措，只是围着屋子哭喊。父亲正从菜地里回来，听到哭喊声，立马冲进屋，寻声找到老太婆，拉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外跑。然后顺手在屋角处搬出梯子，爬到屋顶，组织妇女们赶快递水。在父亲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，大火终于扑灭了。
父亲的脸被烧焦了一块，又吸了不少浓烟，又一痛又咳的厉害，大发回来时马上把父亲送到大队赤脚医生那儿。怕母亲回来担心，所以提前回来通知母亲一声，要是没什么大碍的话，再去大队接父亲回来。
"这人啦，不一定谁指着(指望，倚靠的意思)谁呢。”母亲正因为在饭馆的事心里堵的慌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。
"那是那是，都是我不对，还是邻里邻亲的好呢。”大发没趣的搭讪着，然后去接父亲了。
"杀鸡！"大发前脚刚走，母亲就狠狠地说，并且是咬着牙说的。每每母亲做重要决定的话是态度坚决的，不容置疑的，我们不知道她此时内心的想法，都愣愣地看着她一一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！
光亮随手用网兜罩了一只鸡……